菩萨蛮上部 第一章 风起云涌 1

“咚。。咚。。咚。。”深夜时分，彻耳的钟鸣将崆峒山上每一个熟睡的人都从酣梦中撕裂出来。虽然大伙儿都嗅到了一丝不平常的气息，但向夫人还是心怀侥幸的在丈夫温暖的怀中慵懒的伸展了一下，发出微微的娇嗔声，丈夫立即将抱着她的手臂箍得更紧了一些，同时凑到她耳边轻轻吹着气说道：“好像出事了，我得去看看。”向夫人这时才大约完全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身，焦急问道：“怎么了？巨阙呢？”还不待丈夫回答，门口已经砰得一声巨响，叽里咕噜的窜进了一个小肉球一样健健壮壮的四岁男孩，一边喊着爹爹娘亲，一边跐溜一下就扑到了夫妻俩的床上。向夫人早已一把将他搂到自己身前，紧紧贴在怀里，一口一个宝贝的安抚了起来。那名唤巨阙的男孩赖在了母亲身上，倒也就不怎么害怕，只是捂住了耳朵不停嘴的问道：“娘亲，为什么大半夜要敲钟呀？好吵啊，我都睡不着觉啦！”向夫人也不明就里，待要与丈夫商议，却被儿子缠得腾不开手，只见丈夫向古亭一面将他们娘俩朝床里面推了推，一面严肃说道：“不行，肯定出大事了，你俩留在这别动，我看看去。巨阙你要听娘亲的话。”说罢，扯了一件衣服便朝门外走去。向夫人与儿子一起留守在房内，但听得外面喧哗了几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很快又骤然安静了下来，她心中忐忑，也很想前去探究，无奈怀中尚有幼子，只得暂且按耐不动。须臾，房门再度被人大力推开，这次出现的却是平日里贴身照顾他们的两个丫鬟，一名烟儿，一名翠儿。那烟儿年纪大些，一见到向夫人便焦急朝她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掌门大人出事了！夫人您快去看看吧，老爷已经先行赶过去了！”说罢，不由分说的上前抱起巨阙，眼见向夫人犹自摸不着头脑，待要细问，更是焦急催促道：“您就快去吧！不能耽搁了！”向夫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张的按照烟儿所言行事。一行人匆匆忙忙的离开他们所居住的紫霄宫，快步朝不远处位于崆峒山中峰的一字堂走去，大老远就见到其中灯火通明，人头攒动，隐隐似有悲呼声，随着警钟仍在一刻不停的敲击，闹得人心惶惶，向夫人还不待亲眼看到真实情况，已然将情绪绷到了极点。果不其然，才一跨进大门，一众师弟们已经团团围了上来，一个个神情肃穆，面有丧色，像是急于告知她什么要紧的消息，又像是不希望她得知，向夫人也不和他们废话，只是在人群中搜索丈夫的身影，随着她的目光移动，忽而大惊失色，尖叫了一声：“爹爹！”随即拨开人群，不顾一切的冲到了大厅的正中央。

崆峒的老掌门秋玉石此时正躺在大厅正中的一副担架上，满身血迹，面如金纸，筋骨尽断，气若游丝，而向古亭正守在他身边握住他的一只手，半步也不敢移动。眼见妻子凄声而至，向古亭连忙腾出一只手抱住了她。秋玉石耳听得女儿呼唤，强撑着眯起了双眼，刚好看到他们二人之间这一个体贴的小动作，倍感欣慰，没有展示出任何悲愤苍凉的神情，反而由衷的笑了笑，喃喃对向古亭说道：“当初。。把琼儿交给你。。我今后是不必担心了。。只是不知。。”他话未说完，已经被向夫人哭着打断道：“爹爹！你先不要说话了，让我看一看！”边说着，边从丈夫手中接过父亲的手臂，尽量镇定下来细摸脉相。她少年时曾随一位前辈习过歧黄，精通医术。然而才一切了切脉，立即又是泪如雨下，不能自已。秋玉石见状已经心中明了，反过来安慰道：“爹爹心中有数，你别太难过了。”向夫人哪里肯听，早已俯在父亲身上痛哭，秋玉石见到向古亭一直在不住口的安慰女儿，深感爱女有所依附，心中倒也释然，于是索性不去管她，吃力的对向古亭说道：“都。。都有谁来了。。让大伙儿凑过来些，为我们做个见证。。西峰和北峰有没有人到了？”向古亭正待回答，门口有人喊道：“玉矶师伯到了！”语毕，余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迎面走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者，留着山羊胡子，一脸刻板严肃，远远瞧着便令人望而生畏。大厅中此时聚集的人俱是秋玉石的徒子徒孙，见到来人纷纷行礼，有唤师伯的，有唤师伯祖的，他却一律不予理会，只径自走到伤者面前，劈头盖脸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你告诉我是谁干的？”玉石知道自己这位师哥平日里虽是不苟言笑，为人看起来生硬冷漠，然而实则是个重情义，有担当的值得托付之人，因而甫一见到他出现，双眼立即放出光芒来，甚至下意识的想要坐起身，无奈伤得太重，无论怎生用力，只是丝毫未动。身边的人见状都意图阻止，玉石却摆了摆手，也不回答玉矶的问题，自顾自的说道：“其他的。。不重要了。。师兄既然来了，烦劳为我们做个见证吧。。”说罢，也不顾余人诧异的眼神，艰难的举起双手，用尽仅有的力气试图摘掉戴在左手中指上代表着崆峒掌门身份的玉扳指。大家在这一刻全部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将要意味着什么。尽管向夫人万般不愿面对，但也知此事关系重大，因而并未阻拦父亲，虽是哭得更加伤心，但仍是帮着父亲将其取了下来。玉石将玉扳指握在了手中，询问玉石道：“玉蝉师弟没来吗？”玉矶立即向身边弟子求证道：“看见你玉蝉师叔了吗？”那弟子躬身答道：“启禀师父，没见到四师叔的身影。”玉矶又问道：“那有西峰的人在场吗？”那弟子匆匆环顾了一圈，再答道：“好像一个也没有，除了咱们北峰的，剩下都是南峰和东峰弟子了。”玉矶瞬间板了板脸，喝道：“快去找！派人上西峰把他们叫来！”那弟子领了命，急忙跑了。玉矶再回身看向玉石时，赫然发现他脸色早已更加灰白，目光中多了一份迷离与浑浊。他略有些焦急的同玉矶说道：“恐怕等不及了，大师兄，就麻烦你为我们做个见证吧。”玉矶闻言，再度蹲下身子守在玉石身边，但见玉石举起了手中的玉扳指，看了看向古亭，又看了看玉矶，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我意将崆峒第七代掌门之位传与我的大弟子向古亭。。他年纪虽轻，却已得我真传，颇有成就。。就连幻影正罡功也已开始习练。。最重要的是。。他为人正直，大义，光明磊落，堪为人表，许多地方连我这个做师父的都自愧不如，因而我相信，将咱们崆峒上上下下几百余人托付与他，短期内会有些艰辛，但于长久之计，必有大益。。”玉石一口气说完这些，难免有些气促喘息，向夫人早已上前替他摩挲胸口，向古亭跪在一旁，心中有话，却嗫讷着不知当不当说。玉石自感时日无多，也不与旁人客气，一把抓住玉矶的手，又苦口婆心的嘱咐道：“大师兄，古亭虽已过而立之年，到底却还年轻，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属意于他，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我这个女儿又没什么用，大事上恐怕帮不了手，从今往后，需得。。需得大师兄你。。将他们当作自家子侄一般提携照顾，我。。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玉石此言一出，向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哭声喊道：“不！爹爹！爹爹！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玉石这才转过头来，苦笑着看着女儿说道：“你看看你。。都是孩子的娘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不总像小时候那样哭哭啼啼的。。”然而他越是如此说，向夫人自然只有哭得越凶。向古亭连忙前来圆场道：“师父不必担心，将来有我照顾琼儿，她想怎样就怎样，不会受委屈的。”向古亭本意不过安慰师父，向夫人却不肯依，不待他说完便用一只手捶着他的胸膛道：“你别胡说！你别咒我爹爹！”向古亭闻言一怔，连忙又闭上了嘴不敢乱说话。玉石见他二人如此，口中含笑，只对向古亭说道：“这一点我自然是放心的。我这一世人，唯有两个牵挂，如今都交给你，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话音未落，将女儿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强行交到了向古亭手中，同时又将那玉扳指也握进了他们手里。向古亭与向夫人面面相觑，向夫人看得出丈夫的眼中满是为难与惶恐，但二人都深知此时不是推脱反驳的时候，因而俱没有出声。玉石见到玉矶和向古亭都应下了自己的请求，心中大慰，遂对玉矶说道：“大师兄，烦劳你。。带其他人出去吧。。我。。我想单独和我的女儿，女婿，说几句话。。”玉矶颔首照做，很快一字堂中乌泱泱的人全都陆陆续续离开了，玉石又问道：“巨阙呢？”向夫人急忙擦了擦眼泪，连声呼唤丫鬟们将儿子带来相见。烟儿先前一直带着巨阙站在几步之外，这时也赶了过来，巨阙年方四岁，虽然平日里也是古怪精灵，然则亲见这样的大场面，一时也被唬住了，亦不哭闹，眼看着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外公如往常一样满脸祥和，也不懂得那一身的血污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凑到玉石面前，轻轻喊了声：“外公！”玉石终于忍不住溢出泪水，却仍是不说话，只是盯着他微微的浅笑。巨阙不知所措，回过头来看向母亲求助。向夫人泣道：“抱抱外公吧，外公要走了。”巨阙瞪着大大的眼睛，一面按照母亲的要求郑重的趴在了玉石的身上，小小的手臂尽量环绕在他的脖子上，一面十分疑惑地问道：“外公你要走去哪里？你会带上我吗？”玉石哑然失笑道：“外公可舍不得带着你。。你这个小家伙，待得日后长大了，恐怕不会记得外公了。。”眼见着女儿女婿随着自己的这句话都沉默的低下了头，玉石于是只与外孙对话道：“你知道吗？外公这一生只有你娘一个女儿，自从你外婆去世以后，难免有些遗憾。。可是你娘生下了你，外公是多么希望亲眼看着你长大成人，弥补这一缺陷，可惜啊可惜，终究是一场空罢了。。”巨阙听得半懂不懂，也不知该当如何接话，犹豫了一下，才又皱起眉头问道：“外公，你到底要去哪啊。”玉石叹道：“外公要去找你的外婆团聚了。”巨阙又问道：“那。。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很快了。。很快了。。只是再多看你一眼，记住你的样子，到时好讲给你的外婆听。。”